晴空万里,骄阳当空。
微风不送凉,反带起阵阵热浪,车窗纱帘起伏的瞬间,楚景晗瞧见楚景贤的背影。
他骑在白马上,身穿黑色锦服,马尾高扬,她觉得以前的楚景贤虽冷漠但文雅,现在却是冷漠中带着肃杀,人果然都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变了。
“哒哒”的马蹄声自远而近,在马车前停驻,一个沉稳的男声:“微臣刑部仵作张秀,参加王爷王姬。”
“你起来吧。”楚景贤道。
“两位殿下,微臣有事禀告。”
楚景晗掀开车帘,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跪在她的马车前,身穿官服其上却无纹样。大楚只有一种官吏的官服没有纹样,那就是仵作。
仵作的主要工作是验尸,因为接触尸体一直被人们认为不详,通常只有贱民或者奴隶担任,他们此前不属于国家官吏,而且子孙后代不能参加科举。
之后楚景晗改革吏冶,其中一条便是将仵作纳入刑部成为国家官吏,此举当然成了诸多大臣反对改革的原因之一。
不过,现在安家势力已倒台,楚景晗的改革施行,仵作正式成为国家官吏,地位得到很大改善,所以张秀等地位卑贱的官吏都自动以楚景晗马首是瞻。
“你说吧。”楚景贤道。
张秀垂首道:“我们对今日袭击您的青衣人尸体做了检查,发现那些尸体都已去势,看伤疤应是幼年去的势,尸体右臂上方均刺着‘青衣’二字。”
楚景贤见张秀不再言语,便开口:“我们知道了,你回去吧。”
见张秀不走,楚景晗道:“张爱卿请继续说吧。”
张秀抬头看了一眼楚景晗,葱白玉手轻托烟草色的车帘,露出浅色青衣下的雪白玉臂,美丽的脸庞隐藏于幽暗之中,神情温婉仿若仙子。
张秀曾听闻过她的美丽,但没曾想过是这样的仙子让他们这样卑贱之人入朝为官,他心怀感激且希望能帮到楚景晗。
“王姬,若是我没猜错,那些青衣人应是南赵皇帝的亲卫。”
南赵?南赵皇帝的亲卫怎么会来楚国?怎么能进入楚国而不被发觉?又怎么能知道关于她的事?为何大楚密探没有发觉?又为何没有派兵来救她?
烈阳当空本该炎热无比,楚景晗却只觉得浑身发冷,一股寒气自她心底蔓延全身。
她有一个不好的猜测,但她不愿意相信,她认为自己并没有不臣之心,楚元帝不会杀她才对。
楚景贤冷着脸问:“你为何知道这些人的身份?”
张秀自忖一番好意被怀疑,沉声道:“在下曾经是个三教九流,四处漂泊去过赵国,救过一位受了重伤的青衣人,他临死前说了很多关于青衣门之事,故而知道这些。”
张秀的话让两人陷入沉思。
楚景贤想起昨日楚元帝的话……
“近日事了,明日启程回北地军营吧。”
“明日景晗去盛安寺拜佛,儿臣也顺道去给母亲上柱香。”
“朕若说不准呢?”
“为何?”
楚元帝皱紧眉头陷入沉默。
有那么一瞬间楚景贤他捕捉到一丝不详的讯息。
“儿臣一定要去。”
“你竟敢抗旨不遵。”
“不敢。”
两人之间陷入长久的沉默,之后楚元帝深深叹了一口气。
“佛家乃清净之地,不可带太多士兵前去。”
“是。”
想到这楚景贤心中一沉,看来楚元帝想借刀杀人。
张秀跪在地上很久,久到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个错误。
见楚景贤未语,楚景晗收敛起心绪,微笑道:“本王会记得你的忠心,多谢。”
见她绽放笑颜,张秀心里略微宽慰,道:“能帮到王姬是最好,在下这就告辞。”
说完他缓缓退至一边,一切的交流近在不言中。
楚景贤策马在前,挡住张秀的身影。
楚景晗却放下车帘,她在烦忧思索为何楚元帝没有派兵来救她。
进了皇宫,下了马车,九曲回廊,两人来到御花园。
烈日如同火焰点燃人心中的燥热,繁华草木也散发出炎热的味道,这一切都使得楚景晗烦闷。
凉亭内,白玉石桌上的莲纹鹤耳银熏炉正袅袅娜娜飘着一缕白色香烟,楚元帝正悠闲的喝着雨前龙井,翻着《历代通史》,等待他的一双儿女。
“儿臣参加父皇,父皇万岁。”楚景晗与楚景贤齐齐跪地向楚元帝请安。
楚元帝:“起来吧。”
楚景晗起身后,严肃道:“父皇,儿臣有事禀报。”
楚元帝合上书本,微笑道:“难得见你这么严肃的样子,想说什么啊。”
他语气轻松平常,表情仁爱慈祥,仿佛要准备和楚景晗唠唠家常。
难道楚元帝并不知道?楚景晗如此想,心中疑虑惊惧消了大半,道:“父皇,儿臣今日在去盛安寺的路上遇到一群青衣人袭击,儿臣怀疑是南赵皇帝身边的青衣暗卫。”
楚元帝面色严肃,他站起身走到楚景晗身边,关切的问:“朕早已知道,你可有哪里受伤?”
楚景晗微笑道:“万幸,儿臣毫发无损。”
听到此话,楚元帝放下心来,道:“朕已派兵去追,势必要抓到那一群青衣人。”
他又看了一眼站在凉亭口的碧痕,严肃道:“碧痕,给朕一个解释。”
碧痕赶紧跪下道:“回禀陛下,最近西南方向不太平,微臣派了两队人马前去附近探查,这批人趁乱进入大楚,是微臣失职,请陛下责罚。”
楚元帝轻啜一口龙井,而后道:“行了,景莲在封地干那些事,朕让你派人去镇压,也不能全怪你,只是你确有失职,下去领五十大板吧。”
“是。”碧痕起身退后准备去领罚。
楚元帝放下茶杯,道:“受了责罚就好生养伤,不必急着过来伺候。”
“是。”碧痕微微有些哽咽。
楚元帝知道如果碧痕去领责罚,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偷奸耍滑少受或者轻受几板子,是以特别叮嘱他。
楚景晗本来是满心怀疑,但见楚元帝所作所为,意指责任全在碧痕,她也不能不敢问真相如何,只好给楚元帝一个台阶。
“父皇,儿臣既然没有受伤,不如……”
知道她要求情,楚元帝微抬手阻止,严肃道:“他有错自该责罚,倒是晗儿你,历经此事,依然平静,这最后一关你也没有让朕失望,看来这大楚朕可以放心托付给你。”
“我……”楚景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,原来楚元帝是故意考验她,而她也过了最后一关。
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,她未来会是大楚新帝,激动的心情让她忍不住颤抖,她狠狠掐住自己的食指,只有指甲嵌进肉里引发的疼痛才止住她心中的兴奋。
楚景晗面不改色,声音平静的回答:“是。”
楚元帝面露微笑,道:“明日起继续来勤政殿熟悉政事。”
“儿臣遵旨。”楚景晗面露微笑。
楚元帝满意的点头,他看向楚景晗时,正好迎向他的目光,那目光尽是冷漠的怀疑。
他缓缓道:“景贤,你回盛安已久,是回军营的时候了。”
听到这话,楚景晗心中略微有些高兴,毕竟谁都不愿意留只老虎在身边。
她以为楚景贤愿意回军营,毕竟他总是告诉她不愿当皇帝,但当她转过头去看楚景贤时,却发现他脸色严肃眼露怀疑,难道他心有不甘?难道他其实还是想当皇帝?
楚景贤当然不想回军营,因为他觉得楚元帝的所做所为很是怪异,他觉得楚景晗危险,他想留在盛安城保护楚景晗。
“你不愿回去?”楚元帝声音冷历:“朕虽然是你父亲,但也是皇帝,朕给你的才是你的,朕要拿走你的也是轻而易举。”
这话已是威胁,楚景贤只能垂首,低声道:“儿臣愿意。”
楚元帝走至凉亭边摘下一朵粉色的山茶,道:“景贤,这是你母亲最爱的花,朕一直将它种于御花园,你应该明白这其中的涵义。”
想起记忆中的那抹温暖,楚景贤脸色略微柔和,如他所言大仇已报,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安宁,他之所以提这花,也是在指只有皇才能掌握一切,在御花园种他任何想种的花。
楚景贤点头道:“孩儿明白。”
“都下去吧。”
临走前,楚景晗瞥了一眼艳若朝霞的山茶,她觉得楚元帝此举是在和楚景贤讲和,欣慰之余多了一丝警惕。
进宫时日头正盛,出宫时日光已渐弱,但蒸腾的暑气依旧让人感觉炎热,这正如一只垂垂老矣的猛虎,依然有着让人胆战心惊的威势。
两人分别时,楚景晗微笑道:“父皇似已原谅了皇兄。”
楚景贤冷漠道:“我从不需要他原谅。”
这让楚景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,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楚景贤,或许她从来就没有懂过他。
见她沉默,楚景贤郑重道:“我明日就会启程,你在盛安城一切小心。”
楚景晗露出来自心底的微笑,灿烂若朝霞,道:“关山路远,皇兄珍重。”
美丽的笑容再不能带给楚景贤以慰藉,反到刺痛了他的心,他忍不住问:“我走了,你真的那么高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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